16.决心
不论老太医如何在门外劝说，宋椿依旧不出，饿极渴极才到厨房去寻些吃食，便又回房将自己关起来。
期间玉清找到了老太医家，登门拜访。
宋椿见了她一面。
原来那田姓长工的尸首是祁筠派人去高府告知玉清，玉清自己寻了去发现。她见了尸首后悲从中来，固然她爹好赌又嗜酒，还将她卖入高府，活着的时候恨，恨不得他死了才好解脱她和阿弟，可真到见了他惨死的形容，还是要想起诸多前程往事，禁不住落下泪的。且一联想那日阿爹与她说的假证词之事，她就断定阿爹的死定有蹊跷。再怎样浑的爹那也是生养她的人，她既不是牲畜，且乌鸦尚知反哺。
她主动问了前来告知之人后见到了祁筠。
可那时，祁筠立刻要离开京里，外派东南按巡。
祁筠说她爹是被人害死的，但一时无法揪出凶手，叫她继续留在高府里，待他回来后会联络她出计助她查明真相。
讲明这些后，两人相顾无言。
玉清先开口道，“祁大人后来告诉我，小姐是我阿爹害死那位官老爷的千金。”
宋椿摇头，“害死我父亲的不是你爹。”
玉清要跪下来，被宋椿阻住，“莫跪，我父亲他不会怪谁。自布庄那日我就说了，你我相遇皆是冥冥缘份。酒楼过后我更对你生出同病相怜之感，我这人脾气古怪没甚朋友，只要你不嫌，我们以后就是朋友。”
玉清摇着头说只怕小姐嫌弃我，擎着泪望着她笑，又道，“在刑部大狱时我险些身死不得上堂作证，祁大人说我能活命皆因有人特意照拂。如今我也无处可去，听说那大人的家姐贵为后宫娘娘，我便去报了来年开春的宫女选编，如若能得伺候那位大人的家姐，我便自做主当这恩情报了。惟此一条道是我当下能走的了。”
宋椿思量后点了点头，并未告诉她那恩人背后，有一位大康的权奸，兴许间接地害死了她爹也未可知。
半月后，宋椿从房里出来。
是黄昏了，再有几日便入冬，此刻也不见日光，只秋风拍扫在人脸上，干冷无情。
宋椿将一包袱的东西拿进书房，放置在罗汉床上。老太医见了，心道阿椿终于想通了，愿意出来了，笑着赶紧问，“阿椿手里拿的甚么？”
“阿公你过冬的新衣和新鞋。”宋椿将包袱展开来道。
老太医一听十分欢喜道，“阿椿已经替我置办……”
他一下感到不对，半月来她从未出门。
“你自己赶制的？”老太医问。
“冬衣料子都是提前挑的，针脚有些粗，阿公莫要嫌弃。棉鞋底子我纳了双层，阿公上了年纪容易脚寒，如此便暖和了。我绣工差，没敢往鞋子上绣甚么纹样，请阿公将就穿。”宋椿道。
“阿椿，你心里怎么想的？”老太医话音一沉，问。
“我要去祁筠那里，去峰州。”宋椿沉默片刻，道。
“胡闹！不许去！”老太医喝。
“我已经想好了。”宋椿道。
“你再说一遍！”老太医发了怒。
宋椿没说话，转头来看着他，眼里擎满了泪，就欲滴落下来。
“且不说峰州有多么危险，这一路上就要尝遍多少苦头！我看你简直是冥顽不灵！回房去！阿公不要你的冬衣和棉鞋。”老太医说。
宋椿不走，也不说话，就站在那里，不声不响憋着泪。
“祁筠为何留书信给你？他希望你在这里生活得平安喜乐，不是希望你跑到那苦寒之地去，你知道吗？”老太医负着手道。
宋椿还是不语。
老太医见她一句话也不说，不知她心里究竟明不明白，自己急得在书房里踱起步来，不时抬头看她。
许久，她半带哭腔开了口，“阿公，你让我去。我不去，这辈子都不会活得喜乐。”
“我不会放你去的！你且死了这条心！现在你给我回房去！不许再动什么去峰州的念头！”老太医道。
宋椿回身几步跨出书房，在正门口跪下来。
老太医见了更是怒火上涌，道，“你只管跪着，我且告诉你，没用！我照旧不会让你去！除非我死了！”
宋椿不说话，跪在原地。
屋内燃着烛火，屋外冷风侵骨，如此犟着，没人愿意先开口。
两人一跪一站耗了一夜，老太医到底支撑不住，扶着桌案坐到椅子里。
宋椿还跪在那里，不声不响挺着背。
院门口传来马蹄声，一辆马车候在门口。
她忽然朝着老太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，道，“阿公，宋椿不肖，拜别。”
老太医耷拉的眼皮一下睁开来，宋椿已经快步出了院门跳上马车。
玉清坐在车厢前踏板上，转身吩咐小厮驾马。
老太医一下周身被抽去了力气颓然望着门口，两眼失光，口中喃喃道，“宋明，老夫对不住你啊……” 他后又叹气，长叹声沧桑苦寂，闭了眼留下两行泪来，坐在那里良久没动。
这边宋椿也几乎坐不住，跪了一夜，全是靠心里一根弦吊着。膝盖如碎裂开来，小腿早已失了知觉。
那日玉清来拜访，她请玉清帮这个忙，玉清起先并不答应，后她苦苦相求，玉清熬不过她便应承下来，两人商议今日一早玉清带马车到门口来接她。
她坐在车厢里，闭了闭眼强撑着精神，道，“多谢玉清。”
玉清见她这幅样子，又看她当时跪着，想必是跪了一夜的，有些不忍道，“要不小姐你还是回去罢。老太医也是舍不得你受苦才不让你去。此去凶险万分……”
“我意已决，你不用再劝。”她回答。
行了半日出了城门，玉清下来告别。
宋椿要福身行礼，玉清不让只道，“小姐一路小心！玉清只便送你到此地了，若到了峰州，还是给老太医来信，报个平安。”
“放心，我省得。我走了。”她话毕后回身。
马车踽踽远走，渐出了视野向林道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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