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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.初战


  祁筠和五万将士是近黄昏时分得见的峰州城楼。

  韩涟此前来急递言明因鞑靼不时有小股军队攻城,自己要布防督战,亲自戍楼,不能前来迎接,只派了手下一个副将前来带路。

  西风卷尘,夹带三两点碎雪疾迷人眼。

  城门前立了一人一马,四下旷野,再无人烟。

  峰州城位于蓟宁防线之上,是大康咽喉处,城池往南十里便是设卡关口,一旦被鞑靼铁蹄踏破,便如尖刀直插大康心脏。

  那人见大军前来,一个撑手翻身上马,双腿一夹手挥马鞭,顶风骑马而来。

  祁筠位于队伍前列,见那人骑马行至十步开外,一手持龙竹长鞭一手拉住缰绳,直把驰骋的马儿生生勒得直仰半空停了下来。

  来人利落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行礼道,“提督大人车马劳顿,末将廖笛有失远迎。还请祁督恕罪。”

  那人发髻高束,手抱圆顶红缨插翎护项盔,身荷金灰锁子甲、银色铁遮臂,内服朱漆红圆领战袍,戴黑缨皂绢方巾,声音四平八稳、穿透风沙而来。

  “将军请起。”祁筠道,“前方军情危急,祁某还请廖将军速速带路。”

  那人应声道,“祁督请随末将进城,如今士兵俱困守于内。”

  城门悬下,大军涌入。

  峰州府衙内。

  廖笛带着祁筠步行至厅堂中,见室内已被改成军营摆设,一年轻人服金色战甲,束单髻负手立于厅壁上挂置的地形图面前。

  “将军,末将已将祁督带到。”廖笛道。

  年轻人转过身来,脸上一道长而狰狞的疤痕赫然入目。

  那人行礼道,“峰州总兵韩涟参见提督大人。”

  祁筠虚扶一把道,“韩将军请起。”

  “既是攸关时刻,你我无需理会繁多礼数,只请韩将军将峰州城内与鞑靼大军两者情形告知祁某。”

  “峰州城内现有将领士兵共计三万余人,军需物资短缺,粮饷尚够支撑月余。然峰州城内一月前突发瘟疫,我军有不少染上瘟疫的将士,现下不能作为战力计算入内。鞑靼大军集结十万人扎营于潼山口,连续一月余有小股骑兵攻城劫掠,已对我军与城内百姓造成不容小觑的毁伤。”韩涟道。

  祁筠听后点头道,“此次圣上为增援峰州,命我为韩将军带来五万将士,军需粮饷皆准备充足,初计足够将士们度过来年开春。”

  韩涟听后面上露出喜色来,道,“廖笛,你立刻去安排,把那五万将士今晚就安顿好。注意将他们与染了瘟疫的士兵隔开。”

  那副将应是,正要退出去,忽听得祁筠与韩涟的对话。

  “临行前,老魏国公让祁某捎一句话给韩将军。”他顿了顿道,“也知塞垣苦,岂为妻子谋!”

  韩涟听完若有所思,后道“多谢提督大人为韩某带话。” 

  “祁某听闻韩将军先前在退守战役中负伤,不知已将养的如何了?”祁筠道。

  韩涟道,“不妨事,已经可以亲自领军作战了。”

  “不行!”本已退了出去的廖笛猛地冲进来道。

  两人回头皆望向廖笛。

  廖笛有些尴尬,抓抓后脑,片刻后又想起来急道,“提督大人,韩将军的伤没有好全,现在还不能领军杀敌!末将廖笛愿领先头部队冲锋陷阵,击杀鞑靼蛮贼!”

  韩涟反应过来斥道,“胡说甚么玩意儿!老子叫你去安排将士,你还敢给我杵在这里,滚蛋!”

  被他一骂,廖笛想起差事转身往外走,出门前又扁扁嘴辩道,“那你的伤确实没好嘛……” 

  祁筠听了这两人的对话道,“韩将军,看廖副将的神情言语并不似假,你的伤——”

  “你别听他扯淡,我确实好了。”韩涟打断他道。

  祁筠想起来又问道,“鞑靼上一次小股偷袭是什么时候?”

  “十天前子时。”韩涟答。

  祁筠又步行至地图前,稍晌后道,“韩将军,祁某以为两日内鞑靼必定再次来袭。”

  “为何?”

  “十日前子时鞑靼骑兵奔袭而来,攻入城内烧杀劫掠。是以城内士兵必定初始几日于子时前后戒备森严,布防周密。十日,足以使换防士兵掉以轻心,且二次奔袭定不会再选子时。”祁筠道。

  “那提督大人以为如何?”韩涟道,眼前此人确实有一定军事眼光,但他所言也未必全中,这十日,他日日亲自上城墙监督换防,不会有换防士兵在他眼皮底下懈怠。

  “祁某请韩将军今晚派士兵在城墙上做一件事,且今晚早些休息,丑时换防,调步兵于城楼守卫,骑兵于城内待命。”祁筠道。

  “什么事?”韩涟问。

  “将城墙用水浇湿。”祁筠道。

  韩涟立马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。

  “不可。韩某平生最烦阴谋诡计。孙子有云,善战者,无智名,无勇功。唯有计算双方实力,光明正大拼杀于战场,方是正人君子所为!”韩涟不耐道。

  祁筠听后笑道,“韩将军工于孙子兵法,且得其真传,祁筠佩服。然孙子亦有云,五事七计,五事,曰天、地、道、将、法,校之以计,索其情。祁某敢问,五事,峰州占几事?”

  “自然占尽。”韩涟答道。

  “韩将军所言有误。五事,峰州只占将一事。其余皆失。”祁筠道。

  “为何?”韩涟问。

  “其一,峰州地处塞北,风雪交加,天寒地冻,士兵无一不须挨受天时之苦。其二,峰州不比晋州,虽二者同样独悬塞外,却平地起风沙,没有天然绝佳的地势建造军事堡垒用以防守,是以大军只能退守城内。其三,道者,上下同欲也,如今将士有身染瘟疫者,军中必定人心惶惶不得其道。其四,祁某自京中带来的五万新编将士不熟悉韩将军的军规,自然不能全法度。是以,就算韩将军骁勇过人,也只得五事其中一事,韩将军要想以孙子之法胜之,是无法的。”祁筠道。

  韩涟沉默听完,横着一对剑眉盯望祁筠站了良久,而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般召进来一参将,道,“传我命令,让今晚戍城墙的将士提水将城墙浇湿。”

  参将应下,退出去按军令办差。

  是夜,祁筠立于城墙。

  他一袭薄袄还是宋家事发前阿椿赠予他的弱冠礼物,他本夏时生辰,她却捉弄般送他一件薄袄,说是他次次对弈赢了她的回礼。如今在这苦寒之地,到底挡不住凛凛风雪。他负手而立,望着远方隐于苍茫夜幕的迤逦群山。

  韩涟走到他身旁,道,“提督大人不休息?”

  “等鞑靼。”他回答。

  “那我陪提督大人一起等。”韩涟道。

  “从前韩某受祖父影响,总是对朝廷文官嗤之以鼻,却不想今日提督大人之言对韩某有如醍醐灌顶。朝廷原来也有能人。”

  祁筠笑着,没有答话。

  天将拂晓,峰州城外渐笼层层薄雾,一支由近千人组成的骑兵从远处悄然奔袭而来。

  城门大闭,若仅千人强攻必然久克不下。

  队首一位将领决定用老办法攀上城墙后攻入城内。

  丑时,峰州城内第一批换防士兵俱已严阵而待。

  那鞑靼人将绳索甩上城墙抓牢后,奋力爬到一半却发现脚底发滑,无论如何没有着力点,一下子吊在半空下去不甘心,上去又无法。左右许多鞑靼士兵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,底下首领以为他们偷懒,一边加派人手,一边厉声催逼他们继续攀爬。

  正是这时,城墙上突然砸下无数火石、利器,那鞑靼人无法逃脱,尽数被石器砸落而下。

  城门突然洞开,从中疾奔出一群骑兵,冲入鞑靼人的队伍中左杀右砍。那些骑兵马上皆配备有火筒,可以连射三记后再装弹,士兵个人又手持狼牙棒在阵中对着那鞑靼士兵一顿爆锤。冷不丁放一枪,然后又挥舞着狼牙棒追着鞑靼人锤,追不到的就再放一枪撂倒。

  才一炷香的功夫,这些鞑靼人爬城墙的尽数剿灭,留在底下的死伤大半,火筒炮声这里一枪那里一炮,骑兵喝着追出鞑靼人数里之远,这是在从退守到峰州城内后从来没有的主动出击且获得全胜。

  那追出去数里远的,就是廖笛领头的几位将士。廖笛与寻常骑兵不同,她并不使狼牙棒,持的是簪缨战戟,长杆可于对战时将马上之人整个挑起。她冲进鞑靼人军队中后,几番砍杀,杀得红了眼,也不管指挥作战,自己领着人就去追逃跑的鞑靼人,直到追出去数里之外,手下参将提醒方回过神来。

  她望着那些骑马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道,“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!走,回去!”

  几人骑马而回,见城门下一片狼藉,廖笛翻身下马,命士兵收拾战场。

  祁筠立在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切,与韩涟一起。

  “韩将军,你手下的这位廖副将军很是英勇。”祁筠道。

  韩涟自然知道祁筠何意,他躬身叉手道“祁大人,是韩某驭下无方,等她回来后,韩某一定军法处置!”

  祁筠只笑道,“如若是我,大约也会追击而去。”

  厅堂内。

  廖笛军姿站着,目不斜视。韩涟目露凶光,站于她面前,他高出她一个头,是以她只能看到他的颈下战甲。 

  “廖笛!老子让你督战,你倒好,直接给老子杀进去了!这还不算完,还抛下骑兵营的将士,自己带着人追了出去!”韩涟怒道。

  “你是个副将,不是列兵!你只管自己杀得痛快,想没想过后方的战士!如若出了半点差错,你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拿来军法处置的!”

  廖笛道,“末将知罪!甘愿受军法处置!”

  韩涟心烦道,“自己去领军棍。”

  廖笛应声退了出去。

  韩涟看着她跨出门槛后,手扶案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
  峰州将士见朝廷派兵增援,又带来军需粮饷,皆大喜过望。

  当夜,将士营内久违地煮了一顿饺子,士兵皆争相而食。

  韩涟视察时,心道重振有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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