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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.玉碎


  东荒盛宴。

  旭清向来不大喜欢宴会,尤其是这等声势浩大的热闹场面。

  林翊提前离席、说要出去逛逛,倒是稍有些出乎他意料。虽然甘愿留在书库之人势必可以忍受清净,但他原以为“人类”会更善于待在这样的场合。

  他抬眸,看了看对面青丘之国的席位,主位上姿色秾艳的女人眉眼间不知缘何隐着薄怒。

  旭清不觉皱了皱眉。

  他并不太喜欢和麻烦人物打交道,但胸口白玉近日偶有升温,按千年前在昆仑所见的那一只青鸾的说法,这是溟泽神魂将醒了。

  这一枚昆仑玉只能提供神魂温养之场所,千年之期一至,须得再换可使神魂主动凝结的青阳玉。

  否则纵使魂身两全,灵肉合一的过程也得不到保障,神魂一但逸散,后果不堪设想。

  百年前既已有约,他也早早递出了书库的珍藏作为交换,青丘国主断然没有随意毁约的道理。

  一切都如期、如常、如约。只差这最后一步,最后几年了。

  旭清垂眸,轻轻拍了拍酒坛封泥。

  眼下此身是客,未免失态,还是不碰这酒的好。

  众人酒酣耳熟,他只是静坐。对着桌面走了会儿神,旭清端起纸人方才新上的小盆核桃,径自起身离席。

  他仍然莫名有些心慌。

  与溟泽相关之事,还是再向相关之人确认一遭的好,比如宁济。

  迎面撞上自昆仑来的青衣神使时旭清愣了一愣,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,目不斜视,走路带风。

  见旭清忽然躬身一礼,青衣神使才猛地顿足侧身,立时回礼。

  “琅嬛君。”青衣神使认出他的衣衫制式,困惑满满写在面上。待旭清完全抬起脸来,神使微有些怔忪,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半晌,并不在意看顾礼节。

  旭清的言行便十分守礼得体了。

  “问神使安。”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腰来,“千年前,在下曾一借昆仑玉。”

  那青衣神使再蒙了一会儿,忽然恍然大悟。

  “是你!”

  他并不多与旭清客气,径自好奇道:“进展如何?”

  “一切还算顺利。”旭清抬手,将贴在颈子上的细链拈了起来,洁白剔透的昆仑玉顺着金链被拎出衣领。

  他低首静看片刻指尖那一抹温润的白,面色平和,抬起头来,微微一笑,“但毕竟到了关键时候,心里难安,幸而今日得见神使,特来讨一讨定心丸。”

  那神使微怔之后眉开眼笑:“头一回见你这样说话的。”

  他抬手,牵出一抹远山云雾似的青烟,向旭清指间探来。

  他收手,面上仍是愉快笑意:“如你所愿,进展顺利。最迟一月,你便能将此玉归还了。”

  旭清心头终于松了一松,面上笑意也自然许多。

  他正欲再拜谢之,却见青衣青年自怀中摸出一只白玉小瓶,递至他面前。

  神使笑道:“定心丸。”

  旭清微讶。

  “冬至时取天池水,熬煮子时摘取的雪莲与天山顶峰的雪而成,”神使将白玉瓶小心翼翼放在他掌心,“算不得多好的东西,只是恰巧与此玉相配。等时候到了,把玉放在水中浸上半个时辰,可固君夫人神魂。”

  旭清接住玉瓶时还有些恍神,收好这定心丸,立时长拜下去。

  却被神使一把托住。

  青衣青年面上表情不知为何有些难堪,再走近了半步,压低了声音对他道:“你将这瓶子拿走,反是助我。”

  他愁眉苦脸的:“先前有人托我向主君求这玩意儿养颜,约好拿自家至宝相换,我这才随着主君出席此宴……谁知对方给了个次品就想打发我等,主君大发雷霆,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。”

  他满是亲密地拍了拍旭清的肩,满脸赞许:“还好遇见了你,做这一桩好事,回去和主君说道说道,她也能少晾我一会儿。”

  这故事发展过于野蛮。旭清目瞪口呆。

  他默了一会儿,也温和地、亲昵地,拍了拍神使的肩膀。

  “我倒真没想到……一千年了,神使仍未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轻叹口气,“要坚强。加油。”

  青年表情僵了一僵:“你那时便发觉了?”

  旭清笑而不语。

  “……无妨。”青年收拾收拾丢人心情,做好表情管理,随手揣了揣袖子,淡淡笑了一笑,“其实已经互通心意,只是她尚在任上,神国神民盯着,不愿她下嫁我这么一位平庸神使。”

  旭清颔首,表示会意。

  “要不了几年,她也就卸任了。婚宴定然请你。”青年扬眉,“以及君夫人。”

  旭清也笑,应了声“好”。

  他看着一袭青衣逐渐隐没□□之中,心里头忽然不自觉地照着神使方才的语气念了两声“君夫人”。

  倒还动听。

  —

  当灵思漫不经心地道出“我实在很喜欢这块玉”时,旭清先前有过的一切心慌忽然尽数拥堵上来。

  坐地起价。

  他眼里此时只容得下那一块碧色翠玉,定定看着它,旭清强作镇定,微微笑了一笑:“……或者国主可再提些别的,若我能做到,定不推辞。”

  “青阳玉是我的,琅嬛君请我割爱。”女人美艳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,仍是不以为意的语气,缓缓收拢手指,将翠色自他眼中藏去,“那么我也请琅嬛君割爱,把新收的徒弟赠予我。”

  旭清一时怔愣。

  他素知青丘国主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,可眼下这一句无理取闹莫名其妙得有些没谱。

  他使劲定了心神,先想起来云昭和灵思的私怨。

  但他没法继续想下去,因为思绪实在太过混乱。

  要他轻易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换一样物件——即使只是个“人”,溟泽也好,宁济与师尊也罢,都从未教过他这样的道理。

  遑论林翊是个好孩子,溟泽说不定会喜欢得紧。

  光是人间事,她就能问上个三日三夜,不知疲倦。

  他暗地里不自觉捏住了袖口,面上只是温温和和地笑了一笑,道:“国主说笑了。我徒并非物件,哪能用‘赠’这个词?”

  他话里有三分试探,“再者,她已入琅嬛门下,若我随意让她离去,恐怕琅嬛一脉的仙君都要责怪我。”

  灵思挑眉:“是吗?”

  这一挑眉间,她神色仿佛鲜活了一些,唇边还有一丝笑意。

  虽不知她还会要求些怎样的加码,但旭清因着那神色微微松了口气。

  “国主不妨说点别的,”他笑笑,好声好气地道,“我也好……”

  话只至此。

  他看见了翠色烟尘。

  这一瞬间,他眼中,他的整个世界,只剩下了那一抹青痕。

  轻飘飘的,风一吹就散了。微渺的玉屑自女人紧握的手心泄露,而后她缓缓张开手。

  那些碧色连不成一线,便已散逸世间。

  很难说清这一瞬间他究竟想了些什么。

  他胸口的白玉温热着,那温热很轻,时有时无,像是很久以前女人偎在他怀里,一呼一吸,扫落心头,比春水更温柔。

  她是为他停留的风。

  可他守不住。

  他伸手,来不及握,一切就都散了,从他指间溜走。

  就像那碧玉一样。

  很难说清这一瞬间他究竟想了些什么,只是回过神时他手中已经握住了剑。

  不是无待,他已无以相待。

  那是历代琅嬛的配剑,作礼器用的一柄剑,祭典之外从未出窍的一柄剑。

  他想这柄剑该是已经钝了,入肉时或许生涩凝滞,与肌骨相贴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。

  他低头看着剑尖。刀刃死气沉沉,刀剑晦暗不明。

  他隐约听见有人对他道:“请不要迁怒于青丘之国。”

  他眼睫微微垂落,仿佛有一瞬茫然。他怎么会迁怒呢?无论如何——

  那纤细的女声仍在聒噪,她该是在斥责身边刚才插嘴的青年,大抵是“轮得到你说话吗”一类的话。

  旭清抬眸。

  他那双眼眸永远失去山山水水的风光了。

  唯余此间,千年风霜。

  “慎渊,不要上前。”他看见那青年端端正正,朝他再拜一次。他只语气平静,再重复一次,“不要上前。”

  无论如何——

  “你若上前一步,千年情谊……”

  无论如何——

  “恩断义绝。”

  无论如何——

  他失去她了。

  —

  这一千年里,他有时会遇见怜悯的眼神。

  他其实并不太理解,也从未接受过那样的怜悯。因为他的爱人从未离开过他身边。

  她只是在休息,要休息这么一时半会儿而已。

  如今他亦如是。

  一头扎进书库大门时,他仿佛还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呼啸风声。风声里凄厉无比,是女人的哭叫。

  他的剑还未收起,就这样牢牢攥在手中,他只怕收了剑手中便空空荡荡,无以适从。

  血液干涸,凝成绛红,顽固不落;在他剑上,在他身上,在他脸上。

  书库大门合上,身周的风便停了,耳中的声也消了,他有些茫然地抬手,隔着衣领握住了那一块温热的白玉。

  他的手不算很稳,但仍是牢牢捏住了它。

  他想她应当有话要对他说,但不会是责怪。她从不对他失望,从不忍心教他低落。

  可他如何就忍心——

  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唤他。

  他用了好一些时间看清那一张脸,女孩看似颇有几分胆战心惊,她大抵不太敢打扰他,可又不能不管。

  他张了张嘴,用了片刻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
  “没事,”他扯了扯嘴角,竟然还能笑得出来,“保管好钥匙。”

  他从她身边走过,每一步都如临深渊,落不实,抬不起。

  深渊的尽头只有一个终点。

  那是直觉驱使他迈向的终点。

  山长水远休望断,天涯一望断人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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